文｜郭家和
急診護理師大量流失 醫師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今年初因流感、諾羅等人流大量湧入急診，導致各地急診室人滿為患，引發各界關注，事實上，隨著護理人員離職潮，急診醫療負荷將近臨界值，急診護理師的流失更導致急診現場雪上加霜。急診科專科醫師陳璿羽即發文指出，過去十年物價飆漲，但急診護理師的待遇並未明顯提升，在2025年的今日仍有部份急診護理師月入僅有3萬多元，無怪乎許多護理師選擇出走至醫美或國外就業。
陳璿羽醫師表示，急診護理師的短缺連帶影響醫師的工作狀態，急診科已經進入「一個人當兩個人用」的嚴峻狀態，再加上其他科別的人力需求，如本來安排急診的專科護理師可能被調到洗腎室上班，更使急診人力空前吃緊。
根據急診醫學會統計，急診科住院醫師的招募率僅有8成。今年迄今已有66個急診專科醫師離開醫院轉往診所執業。可以預見未來幾年，急診醫師的人力缺口將越來越大。陳璿羽醫師指出，現在堅守醫院的急診醫師工作量極重。除了必須填滿班表，還要肩負會議、教學、演講、評鑑各項業務，有人先上12小時夜班再接12小時白班且連續工作9天。也有主任級醫師向醫院反映過勞風險，得到的回應卻是醫院狀況不好，主管級看診加開會是「基本要求」。
急診環境宛如「地獄」 傷害最大恐是國人醫療品質
「論壇上有人聽到這種工時說，這個急診是在哪？在地獄嗎？」陳璿羽醫師表示，台灣急診醫師的工時與國際相比相當驚人。美、英、澳、丹的全職急診醫師每月工時約120小時，其中包含行政與教學時間，平均每週約30小時；反觀台灣急診醫師，單是臨床工時每月高達180小時，若加上未給薪的行政與進修時間，一週實際工時高達69小時，是國外兩倍以上。
陳璿羽醫師指出，急診醫師們的過勞不只影響體力，還衝擊團隊合作與家庭生活。自己就曾因為過度疲憊而情緒緊繃，與同事溝通語速加快、語氣變硬，無暇顧及協作氛圍。連續夜班也導致無法陪伴孩子成長，甚至錯過孩子學習成長的過程，造成親子關係疏離，都是台灣醫療環境所看不見的隱藏成本。
長期過勞也削弱了急診醫師提供「情緒價值」的能力。當面對焦慮或不安的病患時，本該安撫與傾聽，卻因心力交瘁只能匆匆轉介。陳璿羽醫師感慨，如不改變急診現場超乎常理的高壓力、高工時勞動環境，長此以往，傷害最大的將是全體國人的醫療品質，如真實發生的心肌梗塞延誤處置、腦中風延誤處置等情況，都與急診專科醫師的人力不足有直接關係，未來「地獄級的醫療」恐由大眾共同承擔。
9成急重症緊急病患 需等待48小時才住院
護理人力短缺是急診壅塞的根本原因，台灣急診醫學會指出，急診壅塞本質為急診住院待床壅塞，急診出口阻塞，急重症病人被迫滯留急診。根本原因在於可利用住院床位不足，而非流感、腸胃炎等輕症病人所造成入口擁擠。當需要住院的急重症病患無法順利進入病房而被迫長時間滯留在急診，有如一個持續進水但無法排出水量的水庫，長期蓄洪之下，潰隄風險儼然上升。
另一方面，國人至急診求醫的人數逐年增加，如2022年疫情大流行期間，急診服務量爆增至約824萬人次，較疫情前成長7.7%。根據衛福部資料顯示，急診病患約72%來自民眾自行就醫，救護車後送約佔10%，由其他醫療院所轉診約佔17.2%，當醫院病房沒有空床時，急診室仍會接收救護車或轉診的病患，導致急診室所有診療床和觀察床都滿載。台灣醫療改革基金會指出，台灣醫學中心九成最緊急的一級病患，需等待48小時才能入住病房，遠高於澳洲的9.5小時。
由此可知，台灣急診面臨現況是龐大病患集中於醫學中心，而更關鍵的問題在於後端病床不足導致急重症病患嚴重滯留，等待時間過長，不只關連病患是否及早接受醫療評估、處置，甚至可能影響病患的生命安全。澄清醫院副院長蔡哲宏醫師也指出，不論是疫情期間或是後疫情時代，急診壅塞的系統性原因沒有改變，都是病人無法順利住院為主要癥結。
急診壅塞根本原因 護理人力嚴重短缺未落實分級醫療
造成急診壅塞的原因涉及多的面向，其中，護理人員的嚴重短缺，是導致病床關閉、進而造成急診住院待床壅塞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全國護理師護士公會聯合會指出，護理人員長期超時工作、薪資偏低、職場環境惡劣，導致人力持續流失，進入後疫情時代離職潮更為明顯，即使政府計畫投入資源提升護理費，但如果未能有效留住現有護理人員，將緩不濟急。
第二，醫院因營運需求對於床位資源分配、病床的周轉率問題也是急重症收治捉襟見肘的原因之一。台灣急診醫學會指出，部份醫院在急診和門診預約住院床位分配已漸趨失衡，再加上護理人力不足導致醫院關閉病房。台灣醫療改革基金會更直指在急診等床待住院的大多是慢慢性病或有併發症的病人，無論是為了防範醫療糾紛，或是考量「價值」與「關係」而選擇收治病人，都是急診留觀病人人滿為患的原因。
第三，民眾的就醫習慣也是原因之一，雖然不是造成「待床壅塞」的根本原因，民眾對醫學中心的高度信賴，使得大量病患，包括部分輕症患者，選擇到醫學中心急診就醫。尤其在基層診所和醫院門診休診的夜間及例假日，急診成為唯一的就醫管道，導致病人湧入。
第四，分級醫療未落實， 雖然有轉診制度，但由於民眾就醫自由度高，導致輕症無法有效分流到基層或區域醫院，重症也可能在不同層級醫院間轉診困難，醫學中心應主要處理急重症病人，但實際情況並非總是如此。
建立壅塞指標加強醫院效能監測 推動急診在宅急症照護
解決急診壅塞問題需要政府、醫院、醫護人員及民眾共同努力，並從系統性原因著手，衛生福利部作為主管機關，早年已推出「全民健保急診品質提升方案」，試圖透過獎勵來提升醫院急診處置效率，例如減少壅塞指標和提高效率指標。未來將加強分級就醫的衛教宣導，建立持續監測急診壅塞關鍵指標，定期檢討並公開急診病人滯留時間長的醫院名單，提高區域內醫院的急診能力以降低中度級醫院的轉診率，預期目標是降低急診病人滯留超過48小時的比率至9%以下，並消除滯留超過72小時的病人。
不過，台灣急診醫學會指出，急診壅塞是整體醫療體系的問題，根本解決方案應從病房管理、健保給付調整、護理人力配置等方面入手。建請主管機關除了短期應變措施，包括要求醫院在急診壅塞時提高急診住院配床比例，各病房彈性接收病患；強化加護病房資源調控，更重要的是增加壅塞時所需的急診醫護人力，以維護照護品質並避免人員過勞；以及強化分級醫療，鼓勵輕症下轉。
長期改革方案方面，台灣急診醫學會建議建立「急診緊急狀態應變機制」，編列公務預備金以應對緊急狀況；調整健保支付政策，鼓勵醫院在壅塞時收治急診病人；推動急診住院替代選項，例如推廣急診在宅急症照護（Hospital at Home）或抗生素靜脈注射治療（OPAT）模式，減少急診待床；並設立監測機制，掌握各醫院病床數及急診配床比例等數據，作為政策調整依據。
除了制度改革，改變護理人力流失是維持急診醫療品質的關鍵。中華民國護理師護士公會全國聯合會強烈呼籲，政府應正視護理人力危機以「國安問題」的高度著手，包括改善護理人員的待遇和工作環境，透過公務預算直接補助臨床護理人員每人每月1萬元津貼，直到人力回流。另外，應提升健保點值並確保用於提高護理人員薪資。
另外，應讓民眾理解護理處置的專業價值，包括提高急性一般病床住院護理費、調升居家護理費以應應居家醫療推廣的需求。同時建議修改法令將輔助人力（如護理佐理員）納入設置辦法減輕護理師負擔。最關鍵的是盡快推動三班護病比入法，確保合理人力配置。唯有合理待遇到位，才能留住護理人才，守住社會安全網最重要的醫療防線。
台灣醫療改革基金會則指出，要解決急診壅塞應提升醫院管理效率和推廣替代照護，建議醫院評鑑中納入急診壅塞指標，如急診病人佔全院住院病人的比例，找出佔床率低但滯留率高的院所加以改善，另外，健保給付應落實雙向轉診，鼓勵甚至強制轉往可提供適當照護的下級醫院。
同時，醫改會也表示，健保的居家醫療整合照護計畫（即在宅醫療），可以讓行動不便者在家中獲得醫療服務，減少不必要的急診就醫。也應持續對社會倡導安寧緩和醫療和善終觀念，避免晚期病患頻繁出入急診，接受無效醫療，亦應加強個案管理，協助複雜病患的評估和轉院事宜。
參考資料
